“一带一路”的宏观战略一旦形成,在微观运行上回避不了和沿线的宗教,特别是各种各样的穆斯林社会打交道。企业要在别人的地盘上铺路桥、建港口、修管道、运物资,就必然要与各自为政的各类地方势力频繁协商,必然要雇用当地劳力,必然要接触一个个活生生的人,这都需要充分了解宗教社会。但目前关于“一带一路”的讨论似乎就是一个政治和经济的问题,很少涉及社会宗教问题。针对一路一带的穆斯林国家,即使伊斯兰问题专家,也常常将宗教问题还原成外交谈判和一般性国家间的礼节,但宗教涉及道德、团结、尊严、生命等价值,是各种社会行动的动力所在,所以不能简单地还原为政治问题或者经济问题,更不能假设当地社会天生追求GDP。
何况,“一带一路”的《愿景与行动》,也不止政治和经济两个目标,还提出了“民心相通”的理念,并提倡“开展多层次、多渠道沟通磋商”、“增进沿线各国人民的人文交流与文明互鉴,让各国人民相逢相知、互信互敬”、“携手推动更大范围、更高水平、更深层次的大开放、大交流、大融合”,这都需要我们将宗教特别是伊斯兰教纳入战略实施规划的考量之中。
“一带一路”将会带动大规模的企业和人员“走出去”,而我们现在“走出去”的机构虽然也在改变过去那种完全隔离外派人员的管理方式,但是企业和单位依然照搬外交人员标准,要求员工受外事纪律约束,集中住宿、收缴护照、外出请假、结伴出行,不许与当地人密切来往,更不能与当地人恋爱、结婚,等等。这种半军事化管理自然降低了风险,但却使驻外生活无聊沉闷,勾心斗角频发。管理层追求别出乱子,普通人盼着早点回国,整个生活处于“悬置”状态,如何谈得上有所作为?有的企业惯性地把“公关领导”的做法搬到国外,以为搞定政府就等于搞定社会,无视了我们“走出去”的大多数国家既不是西方的法制社会,也不是我们这样的政府社会,而是以宗教为主导的碎片化的社会。有些人员在认识上缺乏宗教敏感性,缺乏对宗教的尊重特别是缺乏对穆斯林社会的各种习俗,以及由此演化成的政治和经济契约形态的了解,在心里往往把落后和恐怖主义与穆斯林社会相联系。遇到征地,拆迁和补偿等纠纷,遇到草根社会抗议,就归咎于美国指使、刁民找茬、政府失灵;遇到地方精英来沟通,首先想到自我辩护,甚至抱怨为什么捧着钱帮你们发展,你们还不领情?
不善于同宗教社会打交道是我们走向世界的大挑战。我们的成长过程很少涉及宗教知识教育。我们很多人对宗教一是不了解,二是有歧视。很多人认为宗教与经济发展此消彼长,认为科学已经完胜宗教,认为各种宗教正在全世界走向消亡。很多人认为穆斯林只是一群服装怪异、饮食奇特、不适应现代社会的人,很多人不明白何为封斋、礼拜,更不了解沙里亚教法、革新运动、伊斯兰金融等今日伊斯兰世界的基本景观。我们不要求每个走出国门的人都成为宗教专家,但是需要有宗教的知识,对宗教的尊重。
以伊斯兰教为例,伊斯兰教在欧亚大陆和非洲呈现强力复兴之势。即使在宗教政策较为开明的东南亚,伊斯兰教在政治、经济、社会生活中也占主导地位,沙里亚教法体系在马来西亚、汶莱、印尼的适用范围日益广泛。内亚这边,穆斯林人口占99%的阿富汗,日常生活节奏完全按伊斯兰教要求展开。巴基斯坦不仅以伊斯兰教为国教,而且遵行严厉的《宗教亵渎法》。就连宣称宗教中立的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,伊斯兰教仍然主导着日常生活。更重要的是,伊斯兰教正在经历深刻而迅速的变化,新兴运动层出不穷,在普通人当中传播得非常快。